◎董铭
虽然篇幅减少，水准也有起伏，但动画合集《爱·死亡·机器人》每季的上线，俨然都是全球科幻迷的狂欢，而同类主题的作品也有其他导演在创作，其中就包含曾拍出《天使爱俏丽》的法国名导让-皮埃尔·热奈。论科幻的预言性、荒诞感和开脑洞的程度，热奈的新作《巨型马脚》可算是一部加长真人版的“爱死机”，不仅因为这部影片中同样有“爱”“死亡”和“机器人”，还因为其背后的金主也是流媒体巨头Netflix。
法国人与科幻的渊源由来已久，史上第一部科幻片《月球观光》就是法国电影先驱梅里爱制造的，那种骨子里的黑色幽默和玩世不恭，同拍出《黑店狂想曲》的热奈如出一辙。说来热奈上一次拍科幻片，还是那部放在好莱坞序列里有点儿另类的《异形4》，距今已过去20多年了，而在不温不火的《少年斯派维的奇异观光》后，热奈已有八年没拍过电影了。
论主题，这部《巨型马脚》是对“人工智能”所承载的道德性和靠得住性的磋商，放到《爱死机》里充当一部动画短片也合适，但是作为长片真人电影，其制造成本就要高得多，再加上疫情的影响，热奈的这部新作差点儿难产，最后还是令法国人爱恨交错的Netflix拯救了他，毕竟去年忙着招贤纳才的Netflix，不差钱！
可要说热奈就这样轻易“向资本低头”了，也不尽然，假如把《巨型马脚》里的将来营销同Netflix热衷的大数据背景相联系，不难发现导演仍然在暗戳戳地预言——过度依附于人工智能带来的便利，沉迷于享乐主义的人类，迟早会沦为算法的玩物。电影中随时出现的广告无人机，不就是现实中无时无刻不盯着我们的网络后台吗？
“因为一个巨型马脚,一群人被困在了智能房间内”，仅看立意，这个警醒AI“喧宾夺主”的想法并不新鲜，《爱死机》第一季和其他诸多科幻作品中，都曾涉及人类把治理权让渡给电脑后埋下的巨大隐忧，严重者甚至会像《终结者》那样引发地球的灭顶之灾。
而热奈的个人特点在于，他把对“天网”的恐怖保存在我们身边的熟人社会里，让一群看似无力的小人物，在极端环境下完成某项任务。论剧情结构和人物关系，这部新片更接近于2009年那部《尽情游戏》，只不过他们此次的对手并非某个具体的“险恶军火商”，而是那种看不见，摸不着，又无从抗拒的“绝对权力”。片中那无比稳定的玻璃外墙、不由分说就“激光伺候”的机器警察，都可视为“监狱”在将来的升级版，而就像片头那个荒诞的广告，孱弱的人类反而成了他们的宠物和奴隶。
从美学角度来看，《巨型马脚》依然延续了最典范的热奈作风，虽然是将来时间线，但在他的老搭档、法国有名美术指导阿琳娜·博内托的协助下，这片仍重现了《天使爱俏丽》里的那种浓烈复古的色调，并参加了一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式家具作风，以及雅克·塔蒂、詹姆斯·特瑞尔等艺术家对于造型和光线的偏好，这让影片在空间上显得更加浓缩、精炼，好几场戏完满是舞台剧的设定。
可假如将其看作科幻小品，111分钟的片长又有点儿长了，那种单一场景内的无所适从和焦虑感油然而生。立意的极简和情绪上的反复，导致影片在表述上不够统一，靠几名优秀的法国女演员，克莱尔·舒斯特的装疯卖傻、艾尔莎·泽贝斯坦的风情万种，以及伊丽莎白·南蒂的旧情难忘来调动观众的笑意，虽然这也算是法式喜剧的某种传统，可在外人看来，多少有些过于聒噪了。
曾有媒体认为，热奈不会拍科幻片，也不屑于拍科幻，他只不过借用着冰冷的技巧主义外壳，来唤起人类最珍惜的情感。更何况，《巨型马脚》从筹拍到上映，都未曾摆脱这场人类前所未有的困境，全世界都不得不像片中人那般禁足在家，体验“社交孤岛期”。热奈本人估计也曾一边写剧本，一边大骂马克龙，毕竟在西方人看来，这种禁锢纵然有正当理由，也是对“自由”“欲望”等基本权力的打压。困在家中的布尔乔亚们即便衣食无虑，也要绞尽脑汁绕过“程序”，去上街，去开车，去度假……眼见银幕上的各种殚精竭虑，台下无不感同身受，心生共鸣：“这糟心日子咱都尝过，真心不好过呀！”
狗狗、飞车、打火机、镜子、冻衣服……人类为了自由无不用其极，如闹剧般荒诞，而AI治理者给出的最终反转则更加幽默，想想热奈这么多年来，一直在讽刺冷淡的资本主义和愚蠢的官僚主义，这种“法式幽默”倒也不算意外。实际上，热奈真正批驳的并非“机器”或“程序”，而是那种自甘僵化的思维和制度，其对于人类情感的呵护和歌颂，并不狭隘地局限在“人”的载体上。
全片中最令人激动的，不是分分合合的老夫妻和小情侣，而是几个自愿帮助主人战胜机器警察，渴望拥有“真正的人类情感”的家庭服务机器人，同今年另一部大获好评的科幻片《杨之后》一样，这些自觉思考“庄周梦蝶”的“他们”，甚至会选择用自我牺牲来掩护人类，而这并非出自阿西莫夫的“机器人三定律”，光凭这一点，就说明热奈还是那般“博爱”，还是那个拍出了《天使爱俏丽》的法国男人。